* 這一系列不分攻受的我全都放上來,不然亂七八糟的擺我看得火大

這系列名叫滷味,消夜場專食。

 

* 本篇以台語寫作

* 城隍vs城隍前世的情人

* 要翻譯的話自己goog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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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台灣的六月很熱,聚集著長年開著空調的辦公大樓所在之處的台北盆地,稍微不耐熱的人早就已經打開冷氣開始吹了。

平日晚上十點多,走在路上的人並不多。

穿著國中制服的少年走在住宅區的小巷子裡,彎彎繞繞之後在一棟老舊的公寓前停下,從乾癟的書包裡撈出了鑰匙開門,爬四層樓的階梯到家開門之後大喊了一聲「阿嬤!」

 

喊完之後只有空蕩蕩的房子回應一片寂靜給他,這石厚少年才想起阿嬤跟進香團到南部進香拜拜了,明天晚上才會回家。

「早知道就跟大仔出去兜了。」

阿嬤去進香還不留半毛錢給孫子是甚麼道理啊,少年在家中轉了兩圈,確定半毛錢也沒有之後兩手空空失望的下樓,他這個星期的生活費昨天跟大仔買菸的時候早已花光,只好出去覓食了。

 

最近他家附近城隍生,城隍爺面前的供桌那一個叫做山珍海味要甚麼有甚麼簡直可以再開一間大賣場了。旁邊還很多紙箱堆得半天高,那些都是桌上放不下的供品被廟公裝起來放的。

少年原先只打算拿兩碗泡麵的,忽然看見桌上擺著熱騰騰的蚵仔麵線跟冰涼的珍珠奶茶。

 

「靠、誰這麼天才,拜拜用這個,城隍阿公不用吃這麼補啦。」

碎念了兩句沒再多想,就把珍奶和面線拎著走到附近的便利商店,坐在坐位區吹冷氣一邊吃一邊和晚班快要下班的姐姐喇賽。

「這甚麼怪味道,不加香菜加一堆醋,還這麼辣,城隍會吃這味喔?」

 

過沒多久有個高大的男人走進便利商店,少年在店員高喊歡迎光臨的時候抬了頭看了那個大熱天穿著全身黑的男人一眼,又繼續低頭消滅那碗麵線,還不忘要吸一下那杯珍奶。

晚上十一點多,也許是因為外頭氣溫太高,又捨不得回家開冷氣,商店裡的坐位區竟然是滿的。

男人拿著架子上僅剩的那盒便當,結帳微波之後遍尋不著位置,只剩下那少年坐的二人座還有落單的空位。

 

「坐這裡可以嗎?」

「由在你。」

得到同意之後男人便坐了下來,拆了便當用著猶如秋風掃落葉之姿開始掃起了他碗裡的飯菜。

也許是因為注意到少年的視線,男人抬頭看了少年,又看了看他桌上的食物。

「民權國中二年八班,溫尚翊?」

「欸?你怎麼知道?」

「你制服上有繡啊。」

「喔靠、驚死人。」

「麵線飲料兜位來的?」

「我買的啊不然勒,要你管喔!」因為說謊沒有底氣而放大音量的溫尚翊,像隻炸了毛的小貓一樣。

「毋是對城隍廟捎來的?」

「靠、你──」

「昨昏拿餅前日拿可樂,頂禮拜整包家庭號的泡麵都給你A返去,是攏免講一聲喔?」

「暗時廟裡閣無人,我跟誰人講啊。」

「城隍爺整叢好好的坐在那裡你是不會拿香拜拜?」

「後擺會記得啦。」

 

「少年仔不要整天出去跟人晃蕩,冊要好好的讀,你阿嬤一個女人家養你這麼大很辛苦。」

「你到底是誰啊?怎麼知道我家的事?」

「你學校老師打電話到社工局通報,我跟你一陣子了,透日在外口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作夥,是欲學做鱸鰻呢?」

 

溫尚翊抓了抓頭,不曉得要回甚麼,他最怕這些社工人員了,從小到大家裡不曉得被這些人按過多少次門鈴,美其名為關心但其實也只是來看看就走而已。愛賭博的爸爸還是沒有戒賭現在在躲債不曉得多久沒見過了,媽媽還是被爸爸氣到離家出走現在不曉得在哪裡,阿嬤還是一樣在外面撿回收,有一餐沒一餐的,他從小到大都在城隍廟吃東西喝飲料,連廟公都跟他很熟識。

 

「才沒有要做鱸鰻。」只是他們不會看不起他,跟他們混在一起沒有壓力而已。

「那這樣好,說得到要做得到,以後不准跟那些人走太近。以後咱會時常遇到,你莫再黑白拿神明桌的物件,沒營養又沒禮貌。」男人邊說邊從褲袋掏出皮夾打開抽出一張名片,遞給溫尚翊。

溫尚翊收下名片,滿臉困惑。

「下課要去操場跟同學打球聊天攏會使,不准超過七點才返厝,腹肚枵厝內沒人就打電話給我,知影毋?」

「知。」

 

溫尚翊以為這次的社工跟以前一樣,說些好聽話之後做做記錄就走了,說起來這位陳信宏先生也沒有說甚麼好聽話給他聽。沒想到每天下課回家之後他真的都會看到他在自家附近的城隍廟閒逛,而溫尚翊也樂得蹭飯吃。

 

2.

溫尚翊自從遇上陳信宏之後處處都被改變了,原先像隻流浪貓的他突然變成了家貓。七月放暑假的時候他也沒有出去做亂,也許本來就沒有多喜歡跟陳信宏口中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走在一起吧,他乖乖聽話被陳信宏押進圖書館唸書,補那些他在學校沒有認真聽講的大洞。

 

雖然考試總是答案隨便猜猜分數悽慘,但是大抵上還是個聰明的孩子,在學校就算沒有認真聽好歹老師在台上講課的時候他也有坐在教室裡,沒聽進去記在腦袋裡多少耳邊風還有留一些在,就算真的看不懂,旁邊還有一個陳信宏在,國中二年級生的課業他基本上還能應付沒有甚麼難度。

 

他果然還是沒有辜負陳信宏的期望,成績在兩個月內飛昇,開學後升上國三的第一次模擬考試一舉跌破全校師生眼鏡,被安排進了三年級特別分的能力分班中A段班,為此還造成他不小的困擾。

 

「頭殼壞啊?學校愛納冊錢就愛講啊!」

「歹勢啦。」

「囝仔人歹勢啥?愛偌濟?」

 

A段班訂購的參考用書多到可以疊成一個書桌高,溫尚翊根本沒有多餘的閒錢去買也不可能跟阿嬤多要錢,寧願待在B班一樣能上課也不用多買書,結果被陳信宏知道了以後被打退了這樣的念想。

陳信宏敲了他的頭,只說學校要繳錢就講,小孩子有甚麼好不好意思的。

溫尚翊從豐滿了不少的書包裡抽出印有書目的家長通知單拿給陳信宏。

陳信宏知道溫尚翊的連絡簿還有通知單從來沒有人簽名過,從溫尚翊手裡抽了筆就在上面簽下大名。

「老師若準問、就講表兄就好。」

 

溫尚翊這時再怎麼遲鈍也覺得有些奇怪了,不是說老師打電話去社會局的嗎?為什麼不能直接說明就好?

但他問出來之後陳信宏也只回他說不想多寫報告所以打算裝做這個個案已經結束,還說小孩子別問這麼多。

 

溫尚翊本質上是個善良聽話的孩子,只要有人關心他陪伴他,他就會乖乖的,而且明白要知恩圖報。

因為成績突飛猛進而嚐到努力念書得到的甜頭的他,在同儕之間不再因位家庭問題受到其他同學異樣眼光的看待,在老師眼裡他也從欠管教的小流氓變成能考上明星學校的資優生。就算陳信宏沒有說,他一樣每天乖乖的認真念書做題目。

在他的想法裡也許在他國中畢業之後陳信宏就會離開了也說不定,反正國中畢業十六歲他就可以出去打工賺錢了,他想要認真唸書考上好學校報答那個半路殺出來,禁止他做這個不准他做那個,無條件替自己付學費還包早中晚三餐,甚至因為阿嬤最近身體不好,撿回收有一天沒一天的,家裡沒有錢繳水電費差一點被斷水斷電也是陳信宏出錢繳的。

他想要記下來等之後還,卻被陳信宏阻止,他總是說小孩子不要想太多,人家給你甚麼善意,只要是對你好的收下就行。

既然不能還錢那他總得考個前三志願讓陳信宏高興,不然他自己也覺得說不過去。

 

時間過得很快,基測的時候是陳信宏陪著他去的,第二天考完試的時候陳信宏還帶了溫尚翊去吃大餐,阿嬤又跟進香團出去了,不然原本也想帶著阿嬤偶爾吃個好料的。

 

成績單出來的時候,放榜的時候,陳信宏都陪著溫尚翊。

 

雖然就像有了一個能陪伴他的家人在身邊,可是溫尚翊的疑惑更深了,陳信宏好像都不用工作一樣,除了農曆城隍生的時候跟他說「這站無閒」,要他乖乖在家多陪陪阿嬤當個孝順的孫子。

 

那時放榜確定高分上了師大附中,陳信宏還領著他去學校謝謝老師。溫尚翊站在陳信宏身後紅了眼眶,謝甚麼老師,我要感謝的人只有你跟阿嬤。沒有阿嬤我根本長不大,活不到遇到你那一天,沒有你我現在早就放棄人生了。

 

「這攏是你家己認真讀冊換的,愛歡喜袂使哭,知毋?」

「嗯。」

 

跟陳信宏相處時間越長,溫尚翊心裡越明瞭,可是他不敢說也不敢再問,陳信宏才不是甚麼社工,他就是那碗蚵仔麵線跟珍奶的主人,也是在這之後他才懂,要拜拜不如去買碗牛肉麵來擺也強過一箱孔雀餅乾,那種東西神明哪想吃。

 

溫尚翊升高中的暑假並不像其他同學一樣到處玩或者是全家出國旅遊,他找了一個飲料店的打工,白天去飲料店搖飲料,傍晚下班之後回家陪阿嬤,有時候陳信宏會出現,會帶他出去吃飯還會包便當回家給阿嬤,省得阿嬤白天在外面撿回收回家還要煮菜。吃完飯之後陳信宏會催促他回家唸書,高中的課業不比國中,先把書看一看先有個心理準備,老師講過聽不懂就知道要問。

 

陳信宏並不如溫尚翊所想,到了人生的哪一個階段就離開他,他一直都在溫尚翊身邊。

 

考大學的時候就像重覆了一次當年基測的樣子,溫尚翊坐在考場裡,陳信宏在家長休息區看武俠小說消磨時間,快要中午的時候就去付近便當店買兩個便當回到休息室,等溫尚翊那一科考完交卷來休息是跟他一起吃中飯。

第二天考完所有社會組科目的之後,陳信宏帶了溫尚翊去吃大餐,這次阿嬤沒有跟進香團出去,跟著他們一起去餐廳吃飯。

那天阿嬤穿了她最好看的衣服跟他們一起出去,他牽著阿嬤的手走在陳信宏後面,吃飽飯之後陳信宏沒有跟他們一起走,他跟阿嬤邊走邊聊天順路來到家附近的城隍廟,那之前他在旁邊巷子賣豆花的小攤子買了一碗燒仙草。把燒仙草放在供桌上,點了六炷香分給阿嬤三柱,祖孫倆虔誠的在城隍爺面前拜拜。

阿嬤看到那供品免不了唸了一兩句,不外乎是怎麼拿這種東西拜拜?沒禮貌、

「寒天食這做點心,袂䆀啊。」

 

放榜那天確定了他考上台大法律系,陳信宏摸摸他的頭笑得溫柔,對溫尚翊說:「你終於是大人了。」

不用考指考,畢業考輕鬆過的溫尚翊,變得優閒了起來。他找了幾份教國小國中生的家教工作,阿嬤的身體已經不太好了,常常要跑醫院,他知道陳信宏總是叫他多陪陪阿嬤是甚麼意思。

 

大一那年的寒假,阿嬤走了。在睡夢中安詳的離開,溫尚翊只是安靜的哭著,看著葬儀社的人在家來來回回進出,哭累了陳信宏就牽著他的手,讓他靠在肩膀上睡。陳信宏身上總有廟裡的香火味,想來也是正常沒有才奇怪。

 

阿嬤的後事簡單隆重,陳信宏一直陪在溫尚翊身邊,溫尚翊沒有甚麼親人,雖然試圖聯絡過爸爸跟媽媽,可是一點回音也沒有,表親早就因為爸爸的賭債對他們避之為恐不及,阿嬤身邊只有溫尚翊一個親人,還有一些認識的朋友鄰居。那些鄰居早年看不起他們家,直到溫尚翊考上好高中之後三不五時會拿一些柴米油鹽的給阿嬤,阿嬤不是會計較的人,之後都跟鄰居處得很好。

 

進塔的那一天萬里晴空,離開靈骨塔的時候溫尚翊轉頭問陳信宏,「阿嬤下輩子會幸福一生對不對?」

雖然他明白陳信宏不會回答他這個問題,那句話叫甚麼?天機不可洩露?

但是陳信宏笑著摸了溫尚翊的頭,「莫煩惱。」

 

大學畢業的溫尚翊順利考到執照順利找到律師事務所的工作,不是甚麼大律師,但是生意還不錯,專門替一些窮苦人家收低價格幫他們打民事官司。

他曾經請教過專門研究道教的老師,他說城隍算是執法人員,以民間傳說來看都是生前有功名剛正不阿的人。

 

陳信宏陪著他這麼久了,他想要不管如何都能跟他在一起。

他領到正式工作的第一份薪水之後,第一件事情是買兩碗蚵仔麵線跟珍珠奶茶,不加香菜醋多一點大辣,跟陳信宏坐在城隍廟附近那間便利商店一起吃。

 

那天陳信宏做了連他自己都覺得對他的身分來說有點出格的動作,他緊緊抱著溫尚翊,沒有說話。陪他走到家門口之後,摸摸他的頭對他說「較早睏,明仔載猶閣欲上班。」

 

工作一年多之後溫尚翊正式上了法庭這個戰場,在那之後他成了屢戰屢勝的律師。不多收錢像在做善是一樣,跟他的老闆一樣用很低的價格為那些經濟狀況沒有那麼好的人們伸張正義。

 

他變得很有名,很多人想找他打官司。

他的奮鬥故事被幾家媒體採訪過,在新聞專題或是一些財經雜誌上都曾經出現過。

他年輕、俊秀、善良又正直,卻一直沒有談過戀愛。

陳信宏一直都陪在他身邊,沒有離開過他。

 

「你攏袂老。」三十歲那年溫尚翊一臉怨嘆,看著坐在面前的陳信宏吃控肉飯,覺得自己要是活太久變成老爺爺以後站在他身邊畫面一定會很奇怪。

「比你閣較老。」

 

三十六歲那年溫尚翊出了意外,離開人世。

 

3.

沒有黑白無常牛頭馬面,陳信宏牽他走過鬼門關,晃過黃泉路,走過三生石。

陳信宏停下腳步,他們佇立在那塊刻著「早登彼岸」四個血紅大字的石塊前,拉著溫尚翊的手輕輕碰了三生石。

前生他們的模樣就像八倍速快轉的影片在溫尚翊腦中撥放了一遍,他們曾是一對情人,死後因為生前做過的事情被判了不一樣的來生。

陳信宏本就是地方大官,任職期內從未做出貪汙賄賂草菅人命的事,死後直接給了官職。

溫尚翊上輩子是個商人,沒做過太出格的事情但並不算多麼厲害的人,雖然順利的有了來世依舊為人的機會,卻獨留陳信宏一人在陰曹地府,獨獨只有他擁有他們曾經的回憶,寂寞不堪。

 

那時溫尚翊還在排隊等投胎,陳信宏早已走馬上任。

沒有想到幾十年後陳信宏竟在自己轄區遇到溫尚翊,那個三天兩頭從供桌摸供品的死小孩,照這樣下去哪能在這一世結束之後就把他綁在身邊啊?

 

「你心機足重。」

「阿翊、你是我的。」

 

他們沒有在望鄉台回頭望,因為他們唯一擁有的人已經在身邊。忘川河畔他們沒有多停留,走到孟婆亭,溫尚翊就像那個握有特權的狗官一樣被陳信宏牽著手笑得狂妄,他沒想到竟然有一天能看見城隍跟孟婆鬥嘴,而且孟婆竟然是個年輕男人。

他這一生跟陳信宏處了二十幾個年頭,從沒聽過陳信宏爆過一句粗口,竟然站在這裡沒幾分鐘就聽見他連譙好幾個幹,雖然那孟婆實在不是甚麼省油的燈,認真一看他似乎是曾經在他剛剛回籠的上上輩子的記憶裡出現過的人。

 

他們手牽著手走過奈何橋,再走過去之後就是大殿了,溫尚翊沒有被判落輪迴。

陳信宏說推薦人的城隍人選就是他,等領了城隍令牌以後他就要跟著陳信宏了。

 

「甲你綴條條。」

「我會甲你覽條條。」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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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爛番外屬於小逼限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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