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一系列不分攻受的我全都放上來,不然亂七八糟的擺我看得火大

這系列名叫滷味,消夜場專食。

 

*金繕師傅vs律師

*前妻戲份不多,很多前女友都有不多的戲份。

*然後他們就在一起了

 

 

--

 

 

1.

入夜後的住宅區一向安靜,小巷裡偶爾傳來機車呼嘯而過的引擎聲。

西裝革履的男人一手提著印有超市logo的塑膠提袋,一手拎著公事包,緩緩步行在複雜彎繞的巷弄中,步子越邁越小,越走越慢。

 

這世界上凡事皆有盡頭,無論再怎麼慢再怎樣繞總會走到終點,更遑論僅僅只是從公司下班到超市買四罐打折的啤酒,然後再走路回家而已。

經過大樓的大廳,刷了門禁卡進電梯,最後站在自家門前,他抽出了鑰匙,緩慢的、幾乎無聲地打開了鐵門。

 

「唉、」

 

看著眼前的一片狼藉,他大大的嘆了一口氣,繞過廚房客廳那被摔得沒有一處完整的地面,回到客房,想著一切都等到周末再說吧。

那些躺在廚房的鍋碗瓢盆,那些落在客廳的書報雜誌,以及那張扔在主臥房梳妝台上的離婚協議書。

 

雖然捨不得,但他也不是不知道硬是拖著這件事對兩個人都沒好處,走進主臥房,看著那被翻個底朝天的衣櫃,此時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的衣物,爾後目光轉像那張躺在梳妝台上將近十天的離婚協議書,想起兩年前那張被兩人慎重拿起一同簽下自己大名的結婚證書。

 

對比著現在隨手扔在一邊,女方那一欄早已填妥,剩下的空白就像自己曾經愛的那女孩苦苦哀求自己給他自由一樣。

他出了房門,在客廳廚房裡轉了一圈,想要自己親手整理這一片混亂,回到原先的生活狀態,最後他只在廚房裡撿起了兩個茶杯的碎片,那是他們結婚前去日本玩的時候再賣清水燒的小店裡一起買的對杯,有些事情如果成為回憶,再痛苦的事情都能快樂的回想。

最後他打開電腦上網預約了家事公司,明天一早他出門上班家事公司的人就會出現,等到晚上他回到家之後,這個家就會回到他結婚之前的模樣,住一個人來說有點大,有點空曠,依舊會是那個有點沒有生活感的空間。

 

他把那組對杯用報紙仔細的包起來,放進紙袋裡,擱在客房裡的一角,等待著哪天有空再把他拿去修補。

 

這間屋子在家事公司的人員來過之後,消去了一片狼藉,他填妥那張離婚協議書,約了那個他曾經的太太個面,想著客套兩句順邊吃個飯,想當然爾對方說就在戶政事務所見吧。

 

「就算不是夫妻關係了也是可以吃個飯的吧?」

「不了,我們就這樣子吧。」

 

日子就這樣又回到了他還沒結婚的樣子,他沒有任何傷心欲絕的情緒,後悔亦或是快樂都未曾出現,就像是那段有著婚姻的日子未曾出現在他的人生中一樣。

 

兩個月後的一個周末,溫尚翊整理著家中的客房,看見了那個裝著茶杯碎片的紙袋。想著不如就現在吧,他拎著袋子出門,打算將他拿去給人修補。

 

那是一間陶藝工作室,就隱身在他居住的這片住宅區之中,小小的店面有一大片對外的玻璃櫥窗,每天晚上他回家的時候都會經過,不規則的方格內放著各種經過店主巧手修補過的陶器瓷器,在昏黃的燈光下看上去雖然已經失去原本完美無瑕的模樣,卻不失歷盡各種滄桑絕望後獲得新生的美感。

 

他推開玻璃門,走進狹小的店內,並沒有人來招呼他,只有一個男人坐在後方的工作臺前,全神貫注在手上的事物,小店的玻璃門並不像普通店家一樣裝上風鈴或是機械式的歡迎光臨,他想這個空間裡並沒有人發現他的到來。

 

不大的空間裡擺著一張兩人座沙發,也需就是為此時的狀態所準備的,沙發扶手邊的小茶几立著一塊小牌子,說明了工作中請勿打擾,茶水請自便。旁邊是一壺冰鎮薄荷茶,水壺的身體還冒著水珠看著清涼,非常適合在春末溫度突然大幅上升的今天。

 

他倒了杯茶,拿出手機一邊確認著一些工作上的事物,一邊分心觀察著店面裡的一些小地方,對面放著一些完成品的架子上有著一隻手上綁著繃帶的泰迪熊,他和一只紫砂壺緊緊靠在一起,看起來雖然不太和諧,但卻溫馨。

 

他在那坐了十幾分鐘,並未覺得不耐,反而覺得舒適到有些睏了,想要闔上眼睛小憩一下。而他沒想到的是這一睡就睡了一個多小時,睜開眼睛清醒了一下之後看了手上的錶,發現已經是下午三點了,除了完全沒有人打擾他的睡眠之外,連原先的燈光都被調暗了。

 

「抱歉、睡著了。」

「不要緊、沙發是我親自挑選的,特別好睡是真的。」

溫尚翊撓撓頭,尷尬的笑了笑。

「今天來是有甚麼東西想要修嗎?」

 

將手中的袋子遞給對方,他看著那個比他想像中還要高大的男生從袋中取出報紙團,放在工作台上,輕緩的打開紙團,再慢慢的將一塊塊碎片夾出放好,明明只是再普通不過的杯子,在他的動作裡卻成了稀世珍寶一般的被輕柔對待。

 

「這已經不是普通的手滑了吧?有點困難呢,需要一段時間喔,滿長的一段時間。」

他並不確定這年輕的男孩子是否為這間店的店主,亦或只是學徒而店主其實另有其人?雖然從他剛剛挑沙發的語氣聽起來這間店的確是他的沒有錯,可是他也很難想像這麼年輕的男孩子會擁有這麼細緻的手法以及足夠的耐心來修補這些破碎的舊時光。

「沒關係,可以慢慢來。」

反正也只是想要把它修好而已,至於時間、並不那麼重要了。

而且他也還沒想好要怎樣去面對被修補完成的它們,不如就讓他在不相干的人手中,慢慢形成它們最後會有的模樣吧。

 

「這對杯對你來說很重要吧?」

「怎麼會這樣問?」

 

其實以我所使用的修補技術來說,這樣等級的陶瓷製品實在是太過於普通,依照普通人的價值觀來講這是壞了隨時可以換新的東西,也許修好他的費用會超過這個對杯的售價很多倍,即使這樣你還要拿來,可見他真的不是甚麼普通的東西。

 

也許吧,我只是想要修好他而已。

 

「那就留下你的基本資料,姓名電話欄位幫我填寫,會先酌收訂金,之後取件的時候再結清。」

他看著對方從後方的書櫃裡抽出一本資料夾,掀開後用他細長的手指指著表格上的欄位說明,以及旁邊清楚的價格收取方式。

 

他在表格上寫下自己的大名以及電話號碼,付清了應收取的定金金額,接過那個男生的給自己的名片。

 

他說,這是我的名片,我姓陳、陳信宏,上面有我的電話跟e-mail。店裡面只有我一個人,現在還有滿多物件在排隊等著要修,所以說你的對杯短的話可能要三四個月之後長的話可能要十個月才會好,這期間如果有任何問題歡迎打電話給我,如果不嫌麻煩也可以直接來店裡找我。

 

「那麼溫先生,就請你放心把你重要的東西先寄放在我這裡吧,雖然並不會像原先一樣完美,但我會將他完整的交回你手中。」

 

告別店主離開那小小的店面之後,他走在回家的路上,總有一種從一個不屬於任何時空的空間裡離開回到現實裡的感覺,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總覺得那間店裡有種用穩重的溫柔包容一切的力量,說起來有點魔幻,但親身的感受是不會騙人的。

 

2.

他是溫尚翊,1976年11月28日生,射手座A型,對外性格大辣辣卻又對自己的事情鑽牛角尖,可以說是個矛盾又複雜的人。職業是律師,專打離婚官司,替自己的委託人爭取撫養權或是贍養費等等。

幾個月前跟結婚兩年的妻子離婚,可喜可賀的是兩人並未擁有孩子,女方在事業上也是個女強人,擁有可以跟他匹敵的收入,也未曾打算跟他掙討贍養費。只是一心求離婚,離開這個讓她不知如何是好的男人。

 

「你看起來很完美,卻一點也不完整,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有沒有心。」

那是溫尚翊的前妻在溫尚翊不動聲色的看著她歇斯底裡砸爛家中所有可以砸爛的事物之後,累得癱坐在沙發上,看著依舊沒有憤怒沒有不滿情緒的溫尚翊,心中無奈說出的話。

 

那天在他離開那小小的陶藝品店之後,溫尚翊因為店主最後的話而想起了前妻對他說的那句話,開始思考起完整跟完美的差異究竟在那裡。

實話說,溫尚翊從來不覺得自己完美,他也不知道前妻對他的完美說是從何而來。

完整的人是如何?完美的人又是甚麼樣子的?要如何判定一個人是否完整或是完美,基準在哪裡,真的有這樣的範本嗎?

 

那天過後溫尚翊像是把這個問題連同那個對杯,一起放置在那個有些魔幻感的陶藝品店裡,不曾再思考起,也未曾想要將那個對杯趕緊拿回來。他就像是,遺忘了這件事情一樣。

明明就是很重要的事情很重要的東西,這是溫尚翊願意承認的,可是他卻不願意再去碰觸。

 

半年後的某個下午,溫尚翊在辦公室裡接到陳信宏的電話,當下其實是愣住的,他已經有些忘記自己曾經拿著那對杯子,曾經走進那間陶藝品店,曾經失態的在那裡睡了一個午覺。

聽見陳信宏那緩慢又低沉的嗓音之後才緩緩回憶起這件事情。

應允了近日會找時間去取件之後溫尚翊掛上電話,當下還忙於公事的他並未詳細記下這件事情在日程表上,以至於一個半月之後在陳信宏再次來電的時候他又愣了十秒鐘。

 

「溫先生,我要出國了,這一個月店面不會營業,如果要來取件的話可能要麻煩一個月之後再過來喔。」

啊、抱歉,最近工作太忙了,忘記去拿。

工作很忙啊?這通電話如果打擾到你,真的很抱歉。

不、一點都不打擾,是我的問題,你不用覺得抱歉,也剛好告一段落了,不打擾。

那就好、能問你是從事怎樣的工作嗎?

律師,專門打離婚官司的,就是幫委託人跟前妻或是前夫討債吵架的那種。

好厲害的感覺,生意一定很好吧,上次你來店裡的時候看起來很累。

才不厲害,總覺得你年紀輕輕能安安靜靜的坐在一張桌子前埋頭修補那些零零碎碎的東西才厲害。

年紀輕輕?溫先生今年幾歲?

 

溫尚翊幾乎能從電話裡的語氣猜到對方挑起一邊眉毛的的樣子,即使他從未看過對方的這號表情,畢竟他們只有一面之緣。

「三十九。」原來今年逢九啊,難怪這麼衰小,溫尚翊在說出自己年齡的時候似乎是從中參透了些甚麼一樣。

「我要四十一了呢。」

蛤?

你沒有聽錯喔。

那我還真是誤會你了。

就算是誤會也是個美麗的誤會,這樣看來年紀輕輕事業有成的人是你啊溫先生。

別叫甚麼溫先生了吧,我的綽號是怪獸。

叫我阿信就好,不過你在法庭上會噴火嗎?

特技表演是沒有練過,不過我喜歡看到敗訴的對手雙眼冒火卻無能為力的樣子。

 

「工作,一直都很忙嗎?」

嗯、很忙,休息的時候也像是被甚麼絆住一樣,沒辦法好好放鬆。

這樣很容易失去自我啊,變成被操縱的怪獸,這樣就一點都不雄赳赳氣昂昂了。

哪能有甚麼自我啊,律師這種工作乍看之下光鮮亮麗,深入一點去了解其實也只是吵架工具而已,用既有的條文,去尋找可以鑽的漏洞,然後想盡一切辦法在法庭上去讓對方節節敗退。

 

「別這樣說,這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不會是完美無瑕的,你得先去接納他的不完美跟不如預期,日子才能好好的過。否則這漫長的人生是不會有順心的時候的。」

太複雜了,我覺得我不適合這系列的思考方式。

你接下來還忙嗎?

可以放鬆一陣子,也許休個連假吧?

 

「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國走走?我要去京都,奈良也會走一圈。」

「哇、聽起來好吸引人。」

 

那天陳信宏給了他出發的日期還有時間,跟溫尚翊說不要急還有三天的時間可以考慮,或者想到就可以來,想要一起走一段的話歡迎隨時連絡他。

 

溫尚翊沒想到自己果真赴了這個約,其實也沒有約好,他買了跟陳信宏同一個班機到大阪的機票,在機場check in的時候用line告訴陳信宏,他要上飛機了,三個半小時後見。

他們在關西機場碰頭,一起乘車前往京都。

溫尚翊告訴陳信宏他預計待上八天,沒有目的不趕時間,就是出來走走。

 

陳信宏也幾乎沒有行程,這趟出門就只是想要回到以前生活的地方看看,還有見見自己的師傅,他曾經在這裡拜師學藝生活了八年,但那時後日子過得很辛苦,學徒不僅要在店裡負責所有打雜事務,還要利用各種零碎的時間向師父學習技藝,並沒有太多時間出去玩。所以後來他每次來到京都,都很把握能在外頭亂晃的時光。

第一天他們一起吃了晚餐之後就互相道別,兩人不同方向,溫尚翊朝著自己預定的旅店過去,而陳信宏則是朝著自己租好的短期公寓前進,約定了這幾天晚上可以互相告知對方隔天有沒有甚麼想走的景點,如果有重疊或是兩人正好都想去,可以結伴同行。

 

第二天溫尚翊一個人出發,去了曾經和前妻牽手遊玩過的景點,走過那些他們擁有回憶的地方,意外的、並沒有他想像中的舊地重遊卻人事已非的哀傷,除了一個人走在景點有些突兀,反倒是一個人的旅行沒有人打擾,看見的東西也不一樣了,莫名有種新鮮感。

 

第三天的早上溫尚翊依然一個人行動,他跟陳信宏約在下午,他打算去清水寺,雖然說那也是曾經兩個人一起走過的地方,但他已經用一天的時間感受過了一個人的微妙,打算跟這個半生不熟的新朋友一起前往。

陳信宏剛好也打算去,但陳信宏說他真正想去的地方是上頭的地主神社,不過現在剛好是賞楓期,不如來點特別的,先一起去地主神社,然後慢慢晃下來,逛逛附近的小店走走二年坂三年坂,等天色稍暗之後一起排隊賞夜楓。

陳信宏的步調總是令溫尚翊感到舒適,說話也總是用行板的速度搭上他低沉的聲線,光是外在的這些優勢就足夠令溫尚翊好奇陳信宏的感情生活了。

「原本就是打算一個人來嗎?」

「是啊,一直都是這樣打算的,不過半路有你結伴一起走也挺好的。」

「沒有戀人嗎?」

「沒有啊,所以現在想去地主神社走走戀愛占石,看看戀愛之路會不會順利,不然都已經是中年男子了,實在是太糟糕了說。」

 

「到現在還是無法相信你年紀比我大的事實。」

「是真的喔。」陳信宏甚至還主動從皮夾裡抽出身分證讓溫尚翊看個真切。

「我們生日好近喔,這樣算起來我一年裡會有九天跟你年紀一樣大。」

 

「九天?十一月27、28日?」

「二十八。」

「那也快到了啊。」

「是啊、好沒有實感,就這樣來到世界上四十年了,卻總覺得甚麼也沒做好,好不想面對啊。」

 

別太鑽牛角尖了吧,這世界上本來就沒有人規定誰該在甚麼時候把甚麼事情做好啊。這世界上每一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進度表,你不可以拿別人前進的速度來要求自己達成的程度,在這個每個人都在尋找自己和其他人不同之處的社會裡,怎麼就是你硬要把自己變得跟別人一樣呢?

也許就是怕吧,卻連自己怕甚麼都不知道。怕自己只要稍有不一樣,就會被用放大的標準來檢視一切。

 

那天溫尚翊在陳信宏的慫恿之下去走了戀愛占石,他閉著眼睛順利的走到另一端,還被一旁圍觀的群眾拍手表示恭喜。溫尚翊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明明連個能稱為曖昧的對象都沒有,就說他的戀愛運會順利,這真的能行嗎?

而陳信宏也順利的通過了兩顆石頭的考驗,他一臉得意的告訴溫尚翊,其實方向感好戀愛運就會好。

 

「所以要保障戀愛完整婚姻幸福前提是背下地圖,最好還是開個google map導航嗎?」

「你內建的方向感不會帶你繞路,可是google map會。」

 

胡扯。

畢竟還是戀愛占石給的祝福啊,你要好好相信他,總是會有好事情發生的。

 

第四天陳信宏說他會在龍安寺一整天,直到寺院關門,想去找他的話隨時歡迎。

那天溫尚翊在下午的時候找到坐在龍安寺庭院走廊的陳信宏,旁邊有許多來來去去的觀光客,但陳信宏卻只靜靜地坐在那理,幾乎一動也不動的,就像是專注在呼吸而已。

 

這裡有十五個石頭,但無論從哪個角度去看都會少一個,雖然這是龍安寺著名的理由之一,但是對我來說真是有夠不完整的,無論如何都想要十五個石頭一起看見。但坐在這裡的時候我才發現,其實十五個石頭他們都好好的在那理,沒有一顆少掉,我也不是看不見,只是他被其他石頭擋住,所以我「現在」看不到而已。

陳信宏跟他說,如果好好的接受了他就是不可能一同被看見的事實,這種缺一的狀態反而成了一種完整的美感。

 

那天晚上他們一同離開寺院,去吃了晚餐。的一天到日本的時候溫尚翊就已經領教過陳信宏的大食量了,看他吃東西總覺得甚麼都香甚麼都好吃。

之後聊的開心的兩人一起回到陳信宏租的短期公寓裡,說是短期公寓,但真的站在建築物前面的時候溫尚翊只差沒張大嘴巴讚嘆了。

 

「你租的這是古典日式豪宅吧,哪是甚麼短期公寓。」

「友情價嘛,歡迎參觀。」

 

溫尚翊提著剛剛在便利商店買的啤酒還有零食,跟陳信宏一起坐在榻榻米上看著電視上的綜藝節目,看得讓他們笑得東倒西歪。

到了深夜時段節目也變得不那麼有趣,兩人一邊喝著啤酒一邊聊著天,說著陳信宏的從藝術大學畢業後,他的學徒時代怎麼在人生地不熟又幾乎是語言完全不通的日本拜師學藝,還有溫尚翊為了聽懂B’z的歌在大學的時候連續四年選修日文,當時的夢想是跟松本孝弘一起喝酒尬琴。

 

說起工作上有趣或煩心的事,兩人事業的領域差了十萬八千里,聊起來卻沒有一點違和感。

陳信宏告訴他,金繕這門功夫講求的就是慢,還有對舊物的尊敬,卸去所有稜角,用溫和的方式將他們黏著修補,最後上色或金或銀,雖然早就知道不再完美,但是卻擁有完整新生。也許只是念舊,也許是唯一的紀念,種種理由導致人們拿著那些破碎的器皿上門,而他所作的除了將它修補完整之外也希望賦予它新生,除了擁有舊時光的回憶之外,希望在未來他還能承載新的記憶。

 

「你為什麼不想拿回你的對杯?那是在這裡買的吧?」

 

陳信宏酒量並不好,只能一口一口慢慢的喝,不像溫尚翊一罐接著一罐下肚,雖然臉頰已經浮上一抹紅,卻不見醉態。

 

「十個月前我離婚了。」溫尚翊邊笑邊說著那段失敗的短命婚姻,說前妻如何戲劇化的摔爛整個家裡可以摔的鍋碗瓢盆,怎樣歇斯底里的把整個書櫃的書全扯了下來。以及如何決絕的說著再也不見還有最後那句話,而自己怎麼冷靜的看著這一切的發生,跟最後他怎樣解決了家裡那一片狼藉。

 

溫尚翊第一次踏進陳信宏的店裡就覺得那理是個魔幻的空間,在京都這幾日跟陳信宏相處在一起之後發現,問題發生在陳信宏身上,陳信宏本身就很像一個黑洞,會讓人不由自主的把所有想說的話一股腦的傾吐出來。

除了十個月前的事情,溫尚翊幾乎把自己幾十年來的人生全說出來了,事業的成功然而在情感的路上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在這段婚姻之前他曾經有個論及婚嫁的女友,但他卻在步入禮堂之前退卻了,他覺得他沒辦法承受這個婚姻後來會帶給他的壓力。

還年輕的時候談過的幾場戀愛,每一段的結束都讓他無法忘懷,一哭二鬧三上吊他全見過,明明自己就不是甚麼多好的人為什麼他們要用這樣的手段留住自己?他甚至忘不了大學時代被前女友的好姊妹拖進醫院看那個為了他割腕自殺的前女友。

甚至會跟前妻結婚也是礙於年紀到了,兩方家人都著急,兩人就這樣順勢結了婚,雖然撐了兩年就宣告終結。

「還好沒有甚麼儀式也沒請客,不然這樣說不定會被告詐欺。」

 

她們總是說我完美,這讓我很慌張,我找不到我好的地方,可是她們卻要把那些讚美之詞放在我身上,聽著那些恭維我就渾身不舒服,明明就不是這樣子的啊,最後總是會讓愛我的人失望,總覺得自己就是個人渣,放在路邊大概連撿破爛的都不想要吧?

 

溫尚翊覺得自己的情感就在那一次又一次的感情結束後被一一用罄,他不是不曾付出過真心,可是卻在一次又一次的爭吵鬧騰之中被消磨殆盡,失去了喜歡的初衷,每一次的分手他都會心痛也會覺得難過,可是理治會告訴他這就是正確的選擇。

 

陳信宏安靜了一陣子,他們兩個都躺在榻榻米上,仰望著樸素的天花板,誰也沒有看誰。

 

這世界上沒有人是完美無瑕沒有一絲缺點的,但你得先學會接納不完美的自己,才能成就完整的自我。打從心底認同自己是一種建立信心的方式,自信分為兩種,一種是外界給的,一種是自己給的。外人給你的只能貼在你身上,他們想撕下來的話,隨時都可以把你的自信消滅殆盡,自己的自信是由內而外的,只要你接受自己,沒有人能拿走你的所有。

 

我想你對感情的不安都源自於其他人對你的期望吧,可是你明明知道不是這樣,卻下意識的希望自己能變成對方喜歡的模樣。所以你總是想變得跟別人一樣,稍稍有點不同就會讓你害怕。

 

你的前妻說的很對,表現出完美的你其實並不是完整的你,金玉其外敗絮其內。

本來就沒有甚麼傷痕是真正可以痊癒的,即使肉體上看不出來了,腦海裡還是會記得當時的痛還有驚惶跟不安,心裡的傷痕更是如此了。不要一心想把那些破碎傷心的事情推拒在外,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是你的故事,只有你明白的感受,我覺得無論當下是好是壞,最後都是值得被存放在回憶裡的好事,因為那一塊一塊的破碎才能組成一個完整並且獨一無二的你。

 

學著欣賞自己的不完整不完美還有身邊那些無常,接受這些才能使你成為一個完整的人。

二分之一他就是二分之一,縱使別人看來他不是一並不完整,可是對二分之一來說他就是完整的二分之一,就算碎成八分之四黏起來之後還是二分之一。

 

「好像很深奧,又好像沒有很難。」

 

那晚溫尚翊躺在榻榻米上就著酒意睡著了,陳信宏從房間裡拎來了兩條被子,和溫尚翊一起躺在空曠的和室裡睡覺。

 

對陳信宏來說修繕破碎的器皿就是他的專長,將那些破碎不堪的器皿重新組合之後賦予新生,讓它重新得到另一種美就是他的工作。

他遇上一個被扯得破碎的靈魂,忍不住就想修好他。

明明這世界上有太多這樣的人,應該說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是這樣子的,可是他卻遇見了溫尚翊。

 

第五天京都下起了大雨,他們無所事事地在屋內看著電視,繼續聊著天,或是安安靜靜的看著窗外的雨。

到底是誰先起的頭是誰先撩了誰,根本沒人記得了,只記得在那個雨不停的京都,他們在和室的榻榻米上糾纏了一下午。

 

第六天他們一起去了奈良,一起被奈良的小鹿兇,吃了大佛布丁,去參拜了春日大社感受了被萬燈籠包圍,還有整日沿途的紅葉銀杏看到飽

 

第七天溫尚翊說要去百貨公司替同事們採買,如果今天在京都沒買到的話明天還得再到大阪尋覓。那天他見識了陳信宏驚人的購買力。說起來要不是眼見為憑,溫尚翊除了不相信陳信宏已經四十一歲這件事情之外,他也完全無法想像陳信宏竟然是個每天窩在工作台前面和那些器皿還有工具相處的人,明明外表跟打扮都是這麼的入時,想像起來真是無比的違和。

 

第八天下午,陳信宏送溫尚翊到車站,簡單的告別。

「落地之後說一聲,回台灣見。」

「嗯、回去再見。」

 

3.

陳信宏回台灣之後剛好是他生日的前一天,晚上九點多飛機落地後他傳了訊息告訴溫尚翊,對方約莫過了半小時之後才回復,告訴他說我們一起吃個飯吧,明天有空嗎?

 

隔日他們在那片住宅區附近的知名的火鍋店裡見面,他們兩個一向能聊,不曉得是因為陳信宏本來就很會說話,還是因為兩個人太有共鳴,總是話匣子一打開就停不下來。

 

之後陳信宏交給他一個紙袋,裡面放的是當初那個對杯。

「就當是你遲來的生日禮物,他現在是完整的模樣了,但你要學著去面對他,無論是下定決心丟棄或者是用懷念的心情保存著他,都是要好好決定的事情。」

 

那天晚上陳信宏才知道原來溫尚翊跟他住在同一個社區裡的隔壁棟大樓,而且房型還一模一樣,總面積35坪兩房一廳帶陽台。

 

他們一直這樣不慍不火的相處著,有空的時候見個面吃飯滾床,兩人都忙沒空的時候用通訊軟體說個一兩句話。沒有人想要確認兩人的關係,也不覺得有必要確認。

 

隔年的夏末,陳信宏跟溫尚翊說不如你把那房子賣了,這裡地段不錯還算好賣而且離學區近又不吵,價格應該不差。

那時候溫尚翊正在為自己的律師事務所籌備,萬事俱備只欠一間像樣的辦公室。也許是跟陳信宏相處久了總會想追求一種踏實感,他不想要在冰冷的辦公大樓租辦公室,他想要擁有自己的事務所,除了那塊招牌之外連工作的那個空間也切切實實擁有自己的溫度並且真正屬於自己。

 

「然後跟我一起住吧。」

「好啊、過兩天就搬。」

 

(完)

 

說說這篇的概念,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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