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海] 盡在人間 01

 

殯葬公司老闆 X 私人機構臨終顧問 

 

※ 只是我私心想要講的故事,雖然不是甜文,而且職業看起來很嗆辣,但正劇。

※ AU私設多/OOC

※ 沒有完全連貫,但不影響閱讀。

※ 有幸能獲得誰的青睞的話,我會很開心(比心)

※ 私人機構臨終顧問 是李東海給他的殺手人生下的注解




 

1. 左鄰右舍

 

他覺得自己比較像是臨終陪伴者,在手中的委託名單死前最後一段時間裡,有什麼想要完成的夢想,他都可以替人達成,以此為代價的是,名單上的名字,從此到死前,生命都掌握在他的手中。

怎麼說呢、這行其實也不好幹。

入門不容易,離開有難度。

不說背後涉的水得有多深,總之習慣了大把大把鈔票進賬的生活,也是不容易離開的。

他在這一行待得夠久了,還有些自己的規範在,大體上是被歸類為在這行裡面挺有個性的前輩。

不是有些,其實是挺多的。

人家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反過來說也是成立的一個道理。

資料能被送進他手中的人,總是被些什麼人正經八百地恨著的,多數時候他不太清楚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地,不過他修養挺好。

面對那些委託人的囑咐,經紀人總是說:「放心吧、一定能為您解除心頭大患的。」

 

當然他也是曾經好好思考過這日子得過到什麼時候算是個盡頭。

不過這問題太難,他不想說什麼最後一次,只因為他還沒找好一個聽起來不錯的理由讓他停止這麼棒的工作。

 

事實上他一直覺得自己的專業,這份工作,是帶著些禪意在裡頭的。

確實、套用在他身上這樣的說法似乎沒什麼人能夠反駁,原因大概出在他這個人實在挺浪漫的。

 

說起來這行業,平時不開張,開張吃三年。

認真評斷起他的日子,還過得挺愜意,就像個半退休的老頭子一樣。

 

「最近有什麼打算呀?」

「沒什麼,手邊也沒什麼需要著急的,好好過日子,品品慢生活。」

「看著你我總覺得像在看個退休公務員似地。」

「不也挺好?」

 

適合幹這行的人其實也是有些小小不幸的,例如什麼天煞孤星啦,決然一身,漂泊不定,老無所依,好吧、就用你所能想起的一切形容命中帶著一些悲劇色彩的形容詞去形容,都還不算太超過。

他想想、最麻煩的大概是他真的必須漂泊不定吧,他性格真的挺好,說起來還有些認生,自己一個人也能跟自己處得挺好的,而且他這些年,也掙了不少錢,倒也不怕自己怎麼孤苦無依,怕也得是怕哪天死在哪個過度防備的人間畢業生手上。

可是他最不怕的,也最熟悉的,大概就是死亡了。

 

那好像是真的,此生再沒有值得他懼怕的事物了。

 

最近他又搬了個家,沒出什麼意外的話,他可能可以在這裡住到一年約滿。

他確確實實是過著半退休的生活沒有錯的。

 

他的新住所不在市中心,大概是蛋白區,大坪數的五層樓階梯老公寓,頂樓還有加蓋,住了個小姑娘,剛剛出爐的社會新鮮人,每天上班時間朝九晚五,還得加班晚歸,看著都替她覺得累。

也不是住不起好的,他在國外甚至有著不少房地產,但他覺得、老房子住起來,甚是有味。

該說什麼比較貼切呢?大概是煙火氣吧。

他還不想離塵世太遠,可是他離死亡,又太近。

 

雖然不是什麼市中心,但生活機能也是頂好的。

他經常努力早起,去那只在星期一休市的果菜市場,攤販阿姨的叫賣聲,操著濃厚鄉音的東北老伯伯在面攤子前指揮著誰誰誰,該坐哪,誰誰誰,你那面多少錢,還有那賣著鮮花的大姑娘,今天也用著朝陽一般地笑容推銷著向日葵。

 

今天的天空灰灰暗暗的,看來挺適合工作。

不過他也只能聳聳肩,微微地伸展了一下筋骨,可惜啊、現在他的手邊,沒有任何人需要在這合適的日子裡,接受自己命不久矣的事實。

 

他提著一袋早點,慢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等等吃完早餐換個衣服,每天去健身房報到的例行工事,不能少。

即便他的工作風格還算溫婉,不過身為這行業的從業者,體能素質可不能低。

況且、那樣才好看啊。

 

「您先走吧。」

「嗯。」

他在住所的一樓大門口遇上了鄰居,搬到這裡也有一個多月了,其實他也沒遇到幾次他對門的鄰居過。

鄰居凜著一張臉,大搖大擺地上了樓梯。

 

老公寓是一層兩戶的,他們住在四樓。

「今天休假嗎?」

他走在後面開起了閒話家常的頭,所以他其實也不能算是認生的人吧?

「剛下班。」

「好辛苦呀,吃早餐了嗎?啊、這是不是還得算宵夜?」

「沒。」

 

「那要不一起吃個早點?剛才路口的豆漿店,剛出爐的豆漿呢,每天都排好多人,我昨天偷偷讓阿姨給我插隊的,還有熱騰騰的燒餅,忍不住就多買了幾個,正好你來,一起吃。哪、你叫赫宰是吧,搬來第一天看見你之後,好像就沒怎麼再見到你了。」

「嗯、好啊。你……」

「李東海、我叫李東海。」

 

他們這一行對於個人資訊的態度大約分作兩派,一派此生不給人提起自己的名字,活的隱姓埋名,連化名都有好幾個。

一派就像他,行走江湖用的不過就是代號,給人自我介紹的時候,名字說出來了,那不是更加走心嗎?

 

李赫宰突然不太敢肯定這人到底會不會察言觀色,剛才盯著他一張冷臉自說自話的挺歡的,這時候還能一眼瞧出自己忘了他的名字。

 

「很好吃吧,每天早上都大排長龍,燒餅外酥內嫩的。」

「挺不錯的,你很懂吃?」

「倒也不是,我只對喜歡的東西鑽研。」

「這意思倒像你是個豆漿燒餅專家了。」

「豆漿要磨得好,確實挺不易的,燒餅也是門高深的手藝啊,難不成你還會?」

「所言甚是,我還真的不會。」

 

「你的興趣是種花?」

「閒暇娛樂,種得不好。」

「都說是娛樂了,那也沒什麼好與不好的差別。」

 

李赫宰環顧了一下李東海家屋裡的四周,他們兩戶的房型一樣,前後都帶陽臺,李東海的前陽臺種滿了菊花,佈置告別式現場用的那種。

見怪不怪,世界這麼大,奇人異事不嫌多。

 

「你要出門?」

李東海剛才送了一枝花給他的鄰居,從他陽臺上剪下來的,送走了他鄰居,換了一身衣服按著原定計劃出發去健身房,他出門的時候鄰居也走了出來。

 

「不、是回禮。」

李赫宰給了他一盒毛巾,李東海笑著收下了,告別式喪家用來送來賓的那種。

 

湊合著大概能算同行吧,也是有緣。


 

2.奇怪的人

 

李赫宰表訂上能算是朝九晚五,勉強算是。

前幾個月他第一次跟李東海吃了一頓早點,後來一起吃飯這件事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數不清多少次。

不總是早餐,有時候是遲來的午餐,提前的晚餐,或是深夜食堂裡面上演的離奇相遇。

 

他沒怎麼去觀察過鄰居的生活作息,但也沒見過鄰居像自己一樣按時准點出門上班下班加班。也許是個SOHO。

李東海曾經就像人間蒸發一樣消失了兩次,平時他們會在路上遇到,或著在附近的餐廳相遇,也可能在彼此開門追垃圾車的時後碰頭。

他想著也許這人真的不在家吧,如果不在家,那片菊花該要怎麼辦呢?

 

但他也不太確定這個人是不是真的人間蒸發了,畢竟他們沒有留下彼此的聯絡方式。

這樣說起來,在現代人的標準來看,他們兩個也許不是什麼熟人。

憑空地就在意了起來,或許他在戀人的家裡,或許在父母的身邊,又或許他一個人到了什麼地方旅遊。

 

第一次李東海回來那天,他還正好是掐准了他回來的時候知道的。

晚上七點多,那人叫了曰莫三人份的外賣,送餐的工讀生大概是搞錯了,爬上四樓猛按他家的電鈴。

「是李先生嗎?」

「嗯?對。」但是是對面的李先生。

他默默收下外賣,去按了對面的門鈴。

「來了。」

 

「怎麼是你?」

「送外賣。」

「送錯了?」

「不是你想要請我吃飯嗎?」

「你還沒吃晚餐?」

李赫宰踏進鄰居的屋內,算是同意了他還沒吃晚餐這個說法。

 

「我叫了pizza,還沒送到。」

「你很餓?」

「一起吃剛剛好。」

 

他覺得李東海瘦了一大圈,還有點憔悴,看著像是風塵僕僕地回到家,還變得有些安靜。

此時坐在他對面,眼神毫無焦距咀嚼著食物的李東海,很認真的思考著,是不是要在他跟雇主的勞動契約內多新增一條規範。

 

「委託人之委託目標的私人恩怨不該由乙方來協助處理,若有以上情形,為求效率以及降低風險,乙方有權跟商品內容不符,並且基於乙方自身安全以及時間上的考量,可以在最短時間內完成任務。」

李東海像是精神出走一樣念完了這一串,不過他沒聽清,看他也不像在跟自己說話,也沒多問。

 

「出去這麼多天,你的花不要緊?」

「沒什麼要不要緊的,反正都得死。」

 

「那為什麼要費心照顧他們呢?」

「也該讓他們有曾經燦爛的機會,至少見過陽光,嘗過雨水,知道活著的感覺,就該消逝了。」

「看來你對生命消逝的本質,有比常人還深刻的體悟。」

「沒有真的死去的人,對死亡的理解都是相同的,體悟可能沒有,但淺見還是有一點的。」

 

當他正想說願聞其詳的時候,李東海已經抓著筷子撐著頭在餐桌前睡著了。

「李東海,喂、你醒醒,去床上睡啊。東海、李東海……」

 

吃飯吃到用奇怪的姿勢睡著,這不是跟小孩子一樣嗎?

「嗚、我睡著了?」

「你睏就去睡,是小孩子嗎?一邊吃飯還能睡著?」

「嗯嗯、那我去睡覺了,這些就麻煩你啦,晚安。」

李東海指的是桌上一片食物殘骸。

 

李赫宰的工作時間挺逼人的,李東海深刻的這樣認為。

平日雖然西裝筆挺的上下班,不過有些時候也會看見他在半夜開著那台停在馬路對面停車格裡的國產車出門。

本來他們幹這行的人,必備的本領就是觀察。

他的鄰居有兩台車,平常上班開國產那輛,如果他從隔壁車庫開他那輛奧迪出門,那就是休假。

雖然他們沒討論過彼此的職業,不過要知道他的鄰居是做什麼的,沒什麼難度。

 

鄰居自己經營了間禮儀公司,全方位服務,24小時全年無休,這年頭這行業還滿興起,一般來說也沒什麼好關注。不過短時間內要做得風生水起,那後面也得有些背景才辦得到。

幹他們殺手這一行,遇到最多的就是黑社會打算黑吃黑,殺來殺去、最後乾脆請專業人士代辦,雖然他是特別不愛接這類的委託,不過有時候也是由不得他來選。

挑挑揀揀,錢還是要賺,上門的生意總是不做,好運不會常在的。

既然這麼多客戶都是同道中人,那客戶的八卦鐵定也是不會少的。

 

李東海聽過的八卦不算多,不過要從過往大家閒磕牙的茶餘飯後話題找到關於李赫宰的蛛絲馬跡很容易,他父親幾年前風頭正盛,結果在一個大白天被一個同行的後輩用汽車炸彈炸死在他們家車庫,順便連司機和保鏢都一起塵歸塵土歸土。

喪禮還是李赫宰一手包辦,說起來他公司的業績大概也是在那時候升起的,大概都是捧這小太子爺的場,當然、也挺招人恨。

 

然而這世界這麼大,無奇不有、見怪不怪。

 

李東海半夜被外頭的汽車引擎聲吵起,看了看窗外,是李赫宰的車走了,也許又是一筆大生意。

從廁所走出來以後,他看了看時鐘,淩晨三點二十一分。

看來李赫宰賺的也是辛苦錢,改天請他吃飯好了。

 

 

3.福如東海

 

他舉杯向壽宴的主人公致意,75歲、該是安享天年的年紀了。

明明就可是可以好好等死的人,卻要匆匆忙忙地殺了他,無聊。

他走馬看花,瞧見花籃上的祝詞「福如東海,壽比南山」,落款名字,是他的委託人。

 

逆子弑父這種無聊的戲碼,電視新聞裡面天天上演,看得都令人麻痹了。

但仔細地想想確實還挺令人頭皮發麻。

 

「東海?」

「嗯?你也在這裡呀?」

「總覺得這話應該是我要問你的。」

 

「客戶的壽宴,露個臉總是好的。」

「我好像沒有問過你你是在做什麼的?」

李東海看著李赫宰打理的有型的頭髮眨了眨眼睛,思考了三秒鐘,終於問了啊。

「私人機構的臨終顧問。」

 

「私人機構?」

「嗯嘛……大概就是一對一家教的概念吧,你說過的、我對生死命消失的本質,有比常人還深刻的體悟,大概是這樣的原因吧。」

「你喜歡你的工作嗎?」

 

雖然是經常一起吃飯的鄰居,不過他們沒怎麼聊過自己的這些,這時候李赫宰倒是好奇了起來。

他覺得李東海看起來像是個浪漫的藝術工作者,他怎麼也無法把這個人跟與死亡為伍的工作連接在一起。

「也不特別熱愛,但也不能說討厭,折衷可以說是喜歡了吧?嗯,喜歡。」

「任憑我怎麼想,都沒辦法想像到的。」

「不像嗎?那不是很好?」

「我以為你大概會是個,風雅浪漫的藝術家,之類的?」

 

「風雅浪漫,這說法我覺得也挺適合我的工作啊。」

至少他個人認為,凋零與死去這回事,其實挺浪漫的。

 

浪漫也是他出現在這裡的理由之一。

他願意為他手上畢業生名單裡的每一個人,完成一個願望,當然不能抵觸他的工作,像是再看一次日出,再見一次初戀,再吃一道最愛的菜,見到自己子孫滿堂,那些可以被接受的願望,他不在乎那一點等待的時間,日出要再多看幾回也是沒有關係的。

畢竟、逃不了的,總是要死。

 

他雖然也不是什麼有耐性的人,不過在死亡之前,任誰都會給一些留戀的機會的,他是殺手、又不是變態殺人魔,不過就是拿錢辦事。

就他所知,他的同行裡面,不少人都願意給點時間的,當然、也是有那種二話不說就完成任務走人的,不過他覺得,那實在太不人道了,不該這樣,總要留給人一點後路。

 

例如教導這些人,是該要明白死亡是必經過程的時候了,不應該就這樣不明不白驚慌失措的消失。

所以他也同意了老人要再看看自己子孫滿堂的模樣,即便他身邊配槍的保鏢比起平時多了兩倍以上。

 

「你真特別。」

「所以你怎麼會在這裡呢?」

「跟壽宴的主人公的兒子有些業務往來,就是走個過場,沒什麼熟人,原本打算走了,沒想到遇見你。」

 

「你開車來的?」

「是呀、你沒有?看你酒杯裡的酒一滴都沒動過,我以為你要開車。」

「沒有、你要捎上我嗎?」

「那走吧。」

 

李東海跟著李赫宰同向壽宴主人致意道別,一前一後走出會場。

「我有東西忘記拿了,你等我一下,十五分鐘內馬上回來。」

他沒有預估錯誤,李赫宰今天開的是他的進口跑車,在汽車駛出停車場之後,李東海突然叫停,扔下一句話就下車走回會場。

 

估摸著老人家大概已經要前往休息室了,李東海從正門走回去,又經過了一回那寫著大大助詞的花籃。

福如東海,看在他眼裡,真心格外諷刺。

這樣心口不一的人,在老人子孫滿堂的壽宴裡,要多少就有多少,每個人心懷鬼胎,沒有人是真情實感,這樣的模樣,真的值得成為人生最後的風景嗎?

又也許、那祝壽詞不是寫給老人的,而是寫給他的,他這麼多年來,從未失手過的理由,也許就是這個。

 

在宴會廳工作人員來回的走廊上換上制服,他走進宴會廳裡的休息室內安靜等待。

五分鐘後、他再次推門走在工作人員來來回回的走廊上,還朝著在門口的保鏢們點頭致意了下。

換回他原本的衣服,把西裝外套拿在手上,李赫宰的車就在門口等著他。

 

「我們走,Let′s go!」

「沒想到你還挺丟三落四的。」

「有什麼關係,我有想起來就好了啊!」

 

李赫宰踩下油門一路往他們回家的路上狂飆,李東海拿起手機,看著尾款到賬的訊息提示,嘴角揚起漂亮的弧度。

「你很高興?」

他注意到李東海正在笑,其實有時候他會有些猶豫,他不知道要不要告訴李東海:「你笑起來真的很美。」

雖然他不是個非得把心裡話說出來的人,不過、這樣的讚美他覺得還是可以說的,只不過會不會被他的鄰居當成變態又是另一回事了。

 

「嗯、我有預感你今晚應該也會滿高興的。」

「哦?」

 

兩人道別後,李東海洗了個澡,踏出浴室的時候,剛好聽見李赫宰正在發動引擎的聲響。

他打開電視,轉到新聞頻道。

晚間即時新聞:驚!地產大亨,生日即忌日?

 

鋪天蓋地的聳動標題充斥著新聞節目,也是、大企業家的壽宴並不乏新聞記者的鎂光燈閃爍。

不過、這都不關他的事,該換李赫宰上工了。

 

4.生命尽头

 

【我有预感你今晚应该也会满高兴的。】

 

小公司小成本,作为老板还是得亲力亲为,想到李东海早些前的话,李赫宰笑了笑,就当是借了他吉言。

虽然他才刚刚参加完他客户75岁的寿宴,不过李赫宰还是秉持着人生无常的觉悟,上一秒还大张旗鼓地庆贺,下一秒就悲剧,这事他也没少遇到过。

 

也许每个人都应该要对生命有些【本来就如此绝望】的认知,才会不那么错愕吧。有时候他是这样想的,不过反向思考回去,如果人人都抱持着这样子的觉悟,世界也许会变得无趣许多。

接待完客户,因为遗体非自然死亡,需要走司法解剖流程,并没有办法按照礼数举行葬礼,他交代了下属几句,就回家了。

 

天快要亮,有些早餐店已经开始营业了,李赫宰在路边买了两份早餐。

李东海这人的生活作息饮食习惯都不像年轻人,经常他清晨要出门或是回家的时候,会看到李东海在阳台上做早操,还笑得一脸阳光灿烂,对着他打招呼。

这人吃的东西不重口,拒绝重咸不吃辣,看来也不喝酒。

晚上过了12点就会自动断电,有几次李赫宰提着宵夜去找李东海,他们聊天聊着聊着,李东海就没了声音。

活像个退休了的老头子,但是可爱。

 

「早安。」

「加班了?來了大生意?」

「是大生意,承蒙你吉言,请你吃早餐。」

「那就谢谢了,进来吗?」

「怎么这么准?快跟我说下一期乐透开几号,我七你三。」

 

「我可没有这种才能,不过我有个哥哥到是挺准,哪天有机会让你们认识认识,说不定哪天我就跟着你一起飞黄腾达啦。」

「那你怎么不自己问问?」

「命里有时的话,总会来的。」

「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机会要自己创造啊!」

「所以那不就是该有的都有了吗?」

 

「这算是心如止水吗?」

「不、只是心裡有數。」

 

李东海拿着他买来的草莓土司咬了一口,走进厨房开冰箱,洗了一盘水果端上餐桌。

「你怎么老吃些化学制品啊?没见过有谁泡面囤家里活像批发商一样的。」

「因为很好吃啊,你到底是去过多少人家?」

「那也不能因为好吃你就总是吃啊,你会因为花钱快乐就一直花,做爱很爽就死命做吗?」

用说的李东还海还嫌不够,还上手去揉李赫宰因为奔波了整夜,显得有些凌乱的头发。

「至少我家就没有,你要是敢点头你就死定了。」

 

无法招架。

李东海有时候让他感觉有种不谙人情世故的直率,介于不会读空气与天真无邪之间摆荡。

还意外的挺讨人喜欢。

至少他觉得很喜欢。

可是他有时候又像个看透一切的化外高人,在这谜样的差距悬殊的感受之间摆荡,让李赫宰越来越觉得他的邻居浑身都带着一股神秘的气息。

 

「不是说了,人生苦短,要及时行乐。」

「那是让你在范围内做限度里的事,不是让你把范围缩小,打算早死啊你?」

「可是总会死的吧?」

「死亡是最直面活着这件事情的存在不是吗?」

「必须这么通透吗?」

「准备是为了不用措手不及,不是让你不当一回事。」

 

「那你害怕死亡这件事情本身吗?」

 

死亡这件事情的本身是否包含在生命内?

如果他包含在其中,那死亡就是生命的尽头,接续下去的一切都是未知,最后每个人遇到的都是生命的尽头。

按着这样的前提来说的话,他想在此時到肉體消逝之前,未知的時間裡,應該都可以算是死亡這件事情本身吧?

 

「现在大概不怕。」

「为什么是现在不怕?」

李赫宰真的来了兴趣,许多人会说「不怕」,也很多人会说「怕」,可是为何要加上「现在」呢?

不怕也许是好事,人不是总会想要给自己一个好的盼头吗?这家伙还真是直率的可以。

他坐在李东海家的餐桌上,撑着头看着邻居拿着叉子凌迟桌上那盘水果。

 

「我想、也许是因为,现在没有牵挂。」

 

李东海突然想到他什么时候可以真的退休了,等到他有了牵挂,等他开始变得害怕死亡这件事情之后,等他开始害怕时间变少,等他开始恐惧老去,等他开始想要紧紧抓住什么的时候,就是他放下手中武器,跟平凡人生共舞的时候了。

 

「有牵挂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有个令你牵肠挂肚的人也许不错。」

「所以是现在没有,但是有一天你会有的意思?」

「当然啦、总是会希望跟这个世界有什么连结什么的,被谁记得、被什么人偶尔想念,之类的。」

 

「难道现在没有这样的人吗?」

「如果我消失,有什么人会有点想念我,并且他对我强烈地展示了这样的意念,那就是有。」

 

大人的世界总是比较狡猾的,李赫宰足够聪明,可是他并不拥有足够的心机,他只注意到东海的直球,却没注意到任何的话中有话。

每次突如其来的话题中,他永远都是被李东海带跑偏的那个,而他往往不自知,李东海总是能从他口中,听到他预计中想要听的话。

 

「那你别突然消失啊。」

「为什么?」

「每天都见得到的人,突然消失很奇怪的。」

「所以如果我不在,你会想起我?」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那现在,你是我那希望里的一小部份了。」

 

在有限的知识里,生命是有范围的数线,在那之后的事,都是没有尽头的射线。

 

5.一路好走

 

李东海又再一次消失了,已经是第18天。

今天是个大晴天,暑气逼人、让他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走进便利商店拎了两罐啤酒回家配消夜。

 

他的工作一向是负责让生者感到心安的,那些对着亡者进行的仪式还有悼念,不过就是让还活着的人能够心安理得,好像在说:「看、我很重视你吧!你都死了、我还为你花大钱,大肆铺张地向你告别,你看、我是真的爱你,我是真的在乎你,我是真的孝顺你。」

我们这样做了,所以你可以走了,一路好走。

 

刚刚完成一场盛大告别式的布置,正式仪式的时间定在两天后的下午,他在现场指挥调度着一切,还时不时得应付家属的各种问题。

那时他突然又想起李东海,在那一秒中脑海里闪过的是,他们一个人面对的是生,一个人面对的是死,出发点是同一个,好像他们是背靠着背的两个人。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那天,下着没有尽头的大雨,认真回忆起来,似乎还有些魔幻现实主义。

 

「喂、你在干麻啊?」

那天李赫宰一早起床,拉开阳台落地窗的窗帘推开落地窗,就看见一地的纸飞机,还有刚从李东海手里脱出,正朝着他飞来的纸飞机。

「今天下雨,不想出门,自主训练,顺便看雨。」

「这是要训练什么?」

 

他知道李东海每个星期有一半以上的日子会往健身房跑,虽然他没怎么搞懂长这么漂亮把自己弄得满身肌肉要干麻,不过说起来这是人家的个人意志,好像也不能多讲些什么。

「手臂。」

李赫宰捡起了一架纸飞机,朝着李东海的阳台射回去。

他们的前阳台是并在一起的,只要朝着对方的方向走,手臂伸出铁窗栏杆外还能碰到彼此。

「丢纸飞机靠的是手腕的巧劲,要怎么练手臂?」

 

李东海没回话,静静地看着外头的雨,这场雨从昨天半夜开始下个没完,到了早上看来还有雨势增强的势头。

「雨有什么好看的,不过就是下雨,又不是没见过。」

 

「地球的表面有百分之七十被水覆盖,水会循环,可是每一场雨落下来的水,我只会见到他一次。他就像、曾经活过又消逝,堕入轮回重新成为另一种形态,而我此生见不到他了。」

「所以你一直在这里跟他们告别?」

「或许是有这样的意思存在。」

「你有分离焦虑吗?」

李赫宰又捡了一架纸飞机朝着李东海的方向扔。

 

「我想目前是没有、我尊重一切存在,但是笃定所有离开是必然,不过啊,我知道这都是因为我遇到的那些还不够重要而已。」

「怎么又是目前?」

「因为此时此刻回溯过往,没有。」

 

「所以你实事求是吗?」

「只是不确定有没有明天,不好把话说死罢了。」

「为什么这么悲观?」

「不确定有没有明天就是悲观吗?你怎么能保证你今天不会死掉?有多少人在兴高采烈展望未来的时候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夺走生命,我想你也不会不晓得。」

「确实生命的不确定还有无常想起来是绝望的,不过用没有明天这种说法,总会令人心头一惊。」

「所以只是不晓得在未知的以后,会不会有分离焦虑而已。」

李赫宰想了想,也不无道理。

「哎、下雨天放假能做什么啊?还有你平常到底都在做什么?」

 

他的直白来自于他并不擅长说谎,而且他也不想对李赫宰说谎,他说的一向都是真话。

「晴天的时候适合休息,阴天的时候适合让死亡被合理化,雨天的时候呢、最适合做爱。」

 

猝不及防。

 

「哈、你的脸也太呆了吧?」

「你等着。」

 

那天他们把家里可以落脚的地方都做遍了,最后才回到床上,李东海在自己的床上,窝在李赫宰身边,样子像只餍足的猫咪一样,一下一下地蹭着他的脖子。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雨天适合做爱?」

「刚才。」

「为什么是刚才?」

「因为你是第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

 

「我有个会算命的哥哥曾经讲过,他的老师告诉他,像是脖子上有你这样的痣,综合下你的面相,你这样的人,总是苦于夜短啊。」

「所以你才勾我的吗?看着手法挺纯熟的,怎么办、我嫉妒啊。」

「我勾你了吗?不过是看你苦于夜短,只好带你白日宣淫,怕你憋太久对身体不好,是希望你长命百岁。呀、你怎么不感谢我?」

 

李赫宰把玩着东海散开的长发,撩起一缕发丝在指尖捲起又松开。

「为什么留长发。」

「因为它是我直到目前为止,最难割舍的东西了。而且你觉得很漂亮吧?」

「很漂亮、你很漂亮。」

 

然后李东海就消失了,隔天他在那张床上醒来的时候,只得到李东海传来的一条信息。

【雨停的话、有空还是帮我阳台的花浇浇水吧,】

餐桌上还留了一把钥匙。

再后来李赫宰所发给他的讯息,李东海连看也没看过。

 

第二十天,李东海还是不在家。

 

「你每次消失过后,回来就变瘦了。」

「我工作压力大啊。」

「你怎么会在这里?」

 

第二十一天,李赫宰在焚化炉前面遇到李东海。

李东海在隔壁,他看着棺材被推进焚化炉,他的神情庄重,不悲不喜、若说是在发呆也不为过。

 

「客户的遗愿,就让我来看看他,售后服务。」

「你还真是尽心尽力。」

「都答应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

 

「你浇花了吗?」

「为什么不读讯息?」

 

「保持心无挂碍才能安全下庄是我的人生准则,也可以算是個儀式。」

「花没死,怎么說的好像你是個亡命之徒似的。」

 

「不是都說了,沒有新聞就是好新聞嗎?哪、還有跟你说件事。」

「什么?」

他看着李东海的眼睛,总觉得那里面像是有星星一样。

 

「不是我要勾你,是你每次看我的眼神都像要把我吃了。」

反正也不知道回不回得来,能让你如愿以偿也就算得上是功德一件。

 

儀式有個名字,叫做一路好走。

 

 6.万物皆空

 

「最近如何?」

「也就是那样,认真过生活。」

「你最近挺怠惰的,生活找到重心了吗,跟哥说说啊。」

「我觉得差不多了,总是要有个尽头,但是可以慢慢来。」

 

「你也是被等着的人了。」

「八字都还没半撇。」

「小孩子长大都不好玩。」

 

傍晚他走回家的路上,刚好碰上李赫宰,就上了车。

「你今天很早。」

「走啊请你吃饭去。」

 

我有一天突然发现,你面对的方向是我背后的方向,我们的共通点大概是我们都见证了一场生命旅程的一部分。

「好默契、我也曾经意识到。」

「你有想过为什么人都离开了,却还需要那些繁复的仪式吗?」

「也许是活着的人想要告诉死去的人什么,想要证明那些活着的时候不能好好坦诚的事情,或者是向这个世界证明这个人曾经存在。」

可能也什么都不是,只是这样做,可能可以稍微弥补一下失去一个生命的悲伤。

其实我不知道,真的一直都不知道。

 

「你觉得、死去的人,对于自己的死去是有充分准备而且欣然接受的吗?」

「大多数人都恐惧,这不是很合乎常理吗?」

「我多希望他们不要怕,或者说不要为此烦恼。」

「那怎么可能。」

「听过万物皆空吧?」

「那当然。」

「我们没有办法预测自己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事,自然界的灾害你预测不准,人心的反复,比赛的输赢,再怎么有把握你都没有办法准确预料结果,所以那些不能准确预期的事情,想了再多都可能是要落空的。」

「也可以说他们本来就是零?」

 

「嗯、我曾经看过一部电影,里面有句台词的意思是说:要怎么证明质量0的粒子是真实存在的?」

「无质量粒子?高中物理吗?」

「嘛、大概是吧,距离我读高中已经是,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

「怎么证明?波吗?似乎有那么一点印象,波一定有宽度。」

「最短的波长质量是0,可是波一定有宽度,所以说质量0的粒子是真的存在的,0的存在是必须的。」

 

「所以万物皆空有他存在的必要性?」

「而生命是从零开始累计再一次归零。」

 

「这算是你的职业病吗?」

「我的职业病啊……」

是昼夜不分,是神经紧绷,是东躲西藏,是见不得光。

是那些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的,而我想是我开始想要见到光,晴天不再只适合休息。

 

「真想看看你工作的模样。」

「为什么啊?」

「一定很好看。」

 

「别看、那是将死之人才有的不幸。」

「广义来说我们都是将死之人。」

「听起来好像挺有道理的。」

 

「你会去预期一场恋爱吗?」

「如果可以获得准确答案的话,我不排斥期盼遇见。」

 

如果爱情已经一丝不挂地曝露在你的面前了,你会去接受他吗?

那我就接受他。

 

「在我们之间毫无距离的时候,你觉得存在的是什么?」

这是李赫宰那天用的最候一个问句。

「你所期待的回答是爱吗?但我并不那么人为。」

「告诉我你认为的的是什么。」

「在我们之间,我想存在的是必须。」

 

必须成为事实,必须相爱,必须接受彼此,必须这样,必须那样。

他们之间也许还不足以构成爱,可是在0距离之间所存在的事实,是必须存在的。

 

「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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